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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昏迷了多久, 江不宜意識漸漸回籠。鼻尖縈繞著熟悉的蘭花香，腳邊擱著暖烘烘的湯婆，被褥柔軟又蓬松, 身體從未如此輕松過。
他伸了個舒服的懶腰，眨了眨眼, 入目一片漆黑。
江不宜脊背一僵, 他擡手放在眼前，又眨了眨，依舊一片漆黑。
“瞎一只眼，斷一條胳膊, 缺一根腿, 或者別的什麽，誰知道？”
腦海中陡然響起前幾日書房內, 師尊說的話。
他猛坐起身，驚出了滿背冷汗：“師尊, 師尊……！”
江不宜全然無措, 嗓音裏帶了哭腔，他掀開被子，四處摸索著往床下爬。
“嗯……”
膝蓋忽然壓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，身下傳來一陣悶哼，尾音低沈，夾著被打攪了休息的濃濃不悅。
“師尊……”
江不宜立即不敢動了, 他聽到一陣悉悉索索掀開被子的聲音，緊接著，一雙溫熱的大手將他攔腰抱了起來。
“亂爬什麽。”
脊背靠進硬挺的懷抱, 隔著薄薄的裏衣，感受到常少祖的體溫, 江不宜慌亂的情緒好似一下找到了出口。
他嗚咽著翻身爬進常少祖懷中：“師尊，我看不見了，我是不是要瞎了……”
“瞎了？”常少祖嗓音沈懶，倚在床頭，手托著他的小臉：“我看看。”
江不宜卻極怕面對似的，一下子別開了臉：“不要，不要，我看不見了，看不見了……”
常少祖長長吐息一口，也不強迫他，掀身下床，一只手臂拖著他，另一只手拿起掛在一旁的狐裘外衣披在了身上，將懷中人兒也一起裹住。
江不宜小臉兒死死埋在他胸口，他感到常少祖走了幾步又停下，把狐裘又往上拽了兩下，埋住了他的腦袋。
然後，哢噠一聲，一股冷風忽地灌了進來，吹得他腦袋涼涼的，江不宜又縮了縮脖子。
常少祖：“明日雪停之後，就可以堆雪人了。”
江不宜心中一動，悄悄擡起了頭：“堆雪人？”
“嗯，”常少祖低頭看了懷中人一眼，又看向窗外：“外面在下雪，今晚沒有月亮。”
江不宜竟也隨著他，小腦袋從狐裘裏鉆了出來，撲閃著黑亮亮的眼睛往窗外瞧。
外面一片漆黑，雪花如星星般裝點著夜空，凈方閣內外都裹上一層素白，小狗在樓下晃著尾巴踩出一排又一排的腳印。
江不宜張大了小嘴兒：“好多雪，能堆很大很大的雪人嗎？”
常少祖看著他：“能。”
“有多大？”
江不宜回過頭，猛地撞入常少祖低垂的眼簾。
他恍然意識到什麽，扭頭看了看雪，又扭回來看向常少祖。
“師尊，這個雪會治病，我能看見您了哎！”
“是嗎，你快多看兩眼。”
江不宜當真再扭回頭去看，半晌才反應過來，高興地小臉兒紅撲撲的：“師尊我沒瞎啊！”
常少祖望著窗外，懶懶應道：“嗯，胳膊沒斷，腿也沒缺。”
“太好了！明天雪停了，師尊與我們一起堆雪人吧！”
“不堆，小孩兒才玩兒。”
“沒關系，大人也能玩兒！”
“……”
常少祖一時竟無言以對，他關上窗戶，轉身把江不宜又塞回被子裏，對上他巴巴望來的大眼睛，道：“明日再說。”
第二天下午，凈方閣門口多了三個雪人，中間的最高，左右兩邊的較矮，左邊脖子上綁著紅色發帶，右邊綁著粉色的。
孝古林封印被毀在宗門上下引起了不小的波動，邵庭給常少祖收拾爛攤子習慣了，聽到“並無弟子傷亡”幾字時，竟吃了一驚，關了江不宜幾天禁閉，緊接著便拋到腦後了。在邵宗主眼中，只要沒死人，其他都不是大事兒。
心頭第一大事了卻，倆小孩兒又都是搶著幫大人幹活的年紀，常少祖近幾日過得舒坦極了，連水都不用自己倒了。
一日他沒用兩人，自己倒了杯水，被江不宜看到後，竟委屈地沖他喊“師尊為什麽不讓我倒水了？”，常少祖眉梢一挑，把剛喝了兩口的水倒掉。江不宜又屁顛屁顛給他倒上水，這才高興起來。
倆小孩兒在一起總免不了闖禍，所幸沒什麽大事兒，日子湊湊活活地往下過，很快便到了新元節。
新元是兔年，靈雲山遠離人間煙火，對節日並不重視。但常少祖慣愛湊熱鬧，讓大玥將整個凈方閣都布置的張燈結彩，喜氣洋洋的，還讓大玥專門找民間手藝人做了一頂小兔頭帽和一雙小兔頭鞋。
江不宜頭一次見到表面毛茸茸的鞋子，穿上後，腳踩在地上，驀地睜大了眼睛：“好軟！”
大玥點了點頭：“合適就好，挺好看的，今晚出門就穿它吧。”
江不宜穿著這雙鞋走路卻別扭極了，沒走幾步，便一屁股摔倒在地。
大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：“怎麽了你，換了雙鞋，路都不會走了？”
被大玥拉起來後，江不宜皺起眉頭，又蹲下，拿衣擺擦了擦鞋：“地上有水，會弄臟。”
大玥：“臟了再洗就是，你難不成還要走一步擦一下？”
江不宜想到什麽，眼睛一亮：“師尊教我清潔術！”
大玥又笑了：“哈哈哈哈！那你是要走一步施一次？”
江不宜不明白他在笑什麽，他覺得這個方法十分可行。
江不宜剛擦完鞋擡起頭，就看到虞渺像撒了歡地小狗似的從樓上跑了下來，頭上戴著淺粉色的小兔頭帽，炫耀似的圍著他轉了一圈。
江不宜眨了眨眼，手指著虞渺的帽子，扭頭對大玥道：“我也想要，有兔耳朵的帽子。”
虞渺拍了一下他的手，扮了個鬼臉：“略略略，不給你！”
常少祖跟在後面出來，正巧聽到兩人對話，眉梢一挑：“鞋子不好？”
江不宜晃了晃沾了雪水的鞋子，苦惱道：“可是帽子不會弄臟。”
常少祖戴上鬥笠，朝虞渺招了招手，向前走去：“快走了，別亂找茬。”
他剛走了沒兩步，忽然聽到“砰”一聲悶響，扭頭一看，江不宜竟又摔倒在地，爬起來後又開始擦鞋。
常少祖無法，又退回去，大手一撈，手臂一托，把他抱了起來。
這下換虞渺撅著小嘴兒羨慕江不宜了。
“師尊抱著我，累不累呀？”
江不宜嘴上關心著，小胳膊卻熟練地環住師尊的脖子。
常少祖道：“你以為自己有多重。”
江不宜摟得更緊了。
常少祖左手抱著一個，右手牽著一個，薄唇翕動，眨眼間來到了一條狹窄昏暗的小巷。三人一落地，還未出巷子，便聽到街上鑼鼓喧天，小販吆喝聲不斷。
虞渺雙眸一亮，使勁兒拉著常少祖往外走。
天色漸暗，街上掛了兩排長龍似的紅燈籠，將街道照得亮堂堂的，行人摩肩接踵。不遠處架起的高臺還有人在表演噴火，叫好聲一陣大過一陣。路兩旁，各式各稀奇玩意兒，讓江不宜看花了眼。
虞渺看到好玩兒的就往乾坤袋裏塞，常少祖也不說什麽，只管在後面付錢。
虞渺前腳還在吹著小風車玩兒，後腳看到一處好吃的，又跑過去，剛吃了一口，眼前一亮：“這個好好吃，小師姐，你嘗一嘗！”
碗裏的小糯米球白嫩嫩的，點綴著紅色的枸杞。
江不宜卻悄悄皺起了眉頭，一口咬下去，軟軟糯糯的，又甜又香：“好吃……”
虞渺：“是吧，師尊也嘗一口！”
江不宜連忙搖頭：“不行不行！師尊不能吃！”
常少祖瞥向他：“為何？”
江不宜神情古怪，半晌才將臉埋進師尊肩膀，別扭道：“……這個爺爺做的，比我做的，好吃。”
“師尊吃了他的，就不喜歡吃我的了……”
他聲音極小，也不知常少祖聽沒聽見，只聽常少祖對虞渺說：“買一份回去，給大玥嘗嘗吧。”
又往前走了沒幾步，這次竟換成常少祖停了下來，倆小孩兒都好奇地望向面前的攤位，上面寫著大大的“怪味粥”三字，桌上擺放著三十多種配料。
小販搓著手，熱情道：“公子來試試？二十文，配料調料隨便選。”
常少祖看了一圈，緩緩開口：“花椒，蜂蜜，鯽魚尾，珍珠粉，生姜，羊奶，苦瓜，嗯……再加些薄荷吧。”
小販笑著調侃了幾句“還沒見過公子這般怪的”，很快便將粥做好了，常少祖又讓他分成兩份，一份給了江不宜，一份遞給虞渺。
待兩人喝完，常少祖問：“味道如何？”
江不宜：“提神醒腦……”
虞渺：“難以下咽……”
常少祖眉眼微彎：“看來味道還不錯，給大玥也帶一份吧。”
江不宜：“……”
虞渺：“……”
時間不知不覺過去，街上人卻不見少，長橋上站著密密麻麻的人，男女老少皆有，他們各個手中拿有一個方形的紙盒子，裏面點著燈，正在上面寫寫畫畫著什麽。
寫完後，手一松，紙盒子就飄到了天上，越飛越高，越飛越高。
江不宜好奇地指著問，虞渺興奮地解釋道：“這是祈天燈！它能飛到天上，只要在上面寫上願望，神仙看了就會幫你實現！”
江不宜眼中亮起了渴望的光芒。
常少祖讓倆小孩兒在原地等著，很快拿回來三只祈天燈和三只筆。
江不宜很快寫完了，扭頭看常少祖寫了好多行：“師尊寫的什麽？”
常少祖神色淡然如水：“不過是些糊弄小孩兒的玩意兒，隨便寫寫，不必當真。”
他停了筆，習慣性屈指彈了一下紙面，只聽刺啦一聲響，薄薄的紙面破了個洞。
“……我再去拿一個。”
常少祖扔了破洞的祈天燈，轉頭離開。
倆小孩兒好奇地湊過頭，扒開了折成一團的紙燈，只見上面遒勁有力的大字寫道：“諸神在上，願諸神庇佑，新的一年，鄙人能夠不勞而獲，坐享其成，無功受祿，一步登天——常少祖。”
江不宜：“師尊居然用的真名！”
虞渺：“還是敬語……”
倆小孩看完都沈默了，怕被發現，又折起來扔回原處。
江不宜問：“小師妹呢？”
虞渺連忙抱起紙燈轉過身去：“不許看！”
常少祖拿了新的祈天燈很快回來，又重新寫了一遍。
遠山鐘聲敲響，寓示著新的一年到來，成千上萬人在這一刻齊齊放飛手中祈天燈，無數燈火滿載著人間的願景越飛越高，豆大的光亮竟也照亮了漆黑的夜幕。
倆小孩兒正癡癡望著天時，忽然一只白鴿繞過無數祈天燈，飛了過來，繞著虞渺不停轉。虞渺一伸手，鴿子竟停在了她的手指上，被她觸碰也不怕。
虞渺驚奇道：“它這是在做什麽？”
常少祖伸手接過白鴿，看了兩眼，在他腿上解下一張卷起來的紙，看了眼，交給虞渺：“飛鴿傳信，是你從前的朋友嗎？”
虞渺搖了搖頭，緩緩展開信封，雙眸驀地睜大，還未看清寫了什麽，竟先興奮地跳了起來：“神仙看到了！神仙看到了！神仙幫渺渺實現願望了！”
路人無不朝高興的小姑娘看來，常少祖和江不宜也疑惑地望著她。
虞渺激動地上下唇都發著抖，她猛地抱住江不宜，眼中盈了一層淚光：“阿爹阿娘沒有死！他們沒有死！”
她高高舉著信封，滿臉淚水，不知是哭還是笑：“師尊您看！阿爹阿娘沒有死，還給渺渺寫信！”
常少祖遲疑片刻，接過信。
他通讀一遍後，略顯驚詫，而後笑了笑，摸著虞渺的小腦袋：“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“砰——！！”
五顏六色的煙花炸開，街上行人紛紛駐足，仰頭觀望，餘光如炸落的星星灑落大地。
常少祖怕倆小孩兒看不見，左右一邊一個，抱了起來。
煙花不停炸開，江不宜看看師尊，又看看虞渺，忽然覺得一切美好地好似在做夢。
他伏在常少祖耳邊，輕聲問：“師尊，那個壞人能封印多久呢？他還會醒過來嗎？”
“會，一年……或者一百年，誰知道呢。”
“他若再醒來，就再封印一次！我不怕他！”
常少祖笑了笑，忽然看向他：“小畜生，‘不宜’二字不好聽，你可有‘字’？”
江不宜想了想，不確定道：“應該有，以前村裏阿婆，叫我大壯。”
“更不好聽，本尊贈你一字，可好？”
江不宜連連點頭，黑曜石般的眼睛閃閃發亮。
常少祖看向遠方，緩緩開口：“春生夏長，秋收冬藏，萬物輪回終逃不過一個‘了’字。”
“便贈你個‘了’字，如何？”
“江了，江了……”江不宜低低念了幾遍，嘴角咧開，緊緊抱住了常少祖：“我喜歡！”
漫天煙花照亮了江不宜的面龐，他眨了眨眼，想，師尊一定偷看了他的願望，要不然怎麽會知道他的願望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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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不宜脊背一僵, 他擡手放在眼前，又眨了眨，依舊一片漆黑。
“瞎一只眼，斷一條胳膊, 缺一根腿, 或者別的什麽，誰知道？”
腦海中陡然響起前幾日書房內, 師尊說的話。
他猛坐起身，驚出了滿背冷汗：“師尊, 師尊……！”
江不宜全然無措, 嗓音裏帶了哭腔，他掀開被子，四處摸索著往床下爬。
“嗯……”
膝蓋忽然壓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，身下傳來一陣悶哼，尾音低沈，夾著被打攪了休息的濃濃不悅。
“師尊……”
江不宜立即不敢動了, 他聽到一陣悉悉索索掀開被子的聲音，緊接著，一雙溫熱的大手將他攔腰抱了起來。
“亂爬什麽。”
脊背靠進硬挺的懷抱, 隔著薄薄的裏衣，感受到常少祖的體溫, 江不宜慌亂的情緒好似一下找到了出口。
他嗚咽著翻身爬進常少祖懷中：“師尊，我看不見了，我是不是要瞎了……”
“瞎了？”常少祖嗓音沈懶，倚在床頭，手托著他的小臉：“我看看。”
江不宜卻極怕面對似的，一下子別開了臉：“不要，不要，我看不見了，看不見了……”
常少祖長長吐息一口，也不強迫他，掀身下床，一只手臂拖著他，另一只手拿起掛在一旁的狐裘外衣披在了身上，將懷中人兒也一起裹住。
江不宜小臉兒死死埋在他胸口，他感到常少祖走了幾步又停下，把狐裘又往上拽了兩下，埋住了他的腦袋。
然後，哢噠一聲，一股冷風忽地灌了進來，吹得他腦袋涼涼的，江不宜又縮了縮脖子。
常少祖：“明日雪停之後，就可以堆雪人了。”
江不宜心中一動，悄悄擡起了頭：“堆雪人？”
“嗯，”常少祖低頭看了懷中人一眼，又看向窗外：“外面在下雪，今晚沒有月亮。”
江不宜竟也隨著他，小腦袋從狐裘裏鉆了出來，撲閃著黑亮亮的眼睛往窗外瞧。
外面一片漆黑，雪花如星星般裝點著夜空，凈方閣內外都裹上一層素白，小狗在樓下晃著尾巴踩出一排又一排的腳印。
江不宜張大了小嘴兒：“好多雪，能堆很大很大的雪人嗎？”
常少祖看著他：“能。”
“有多大？”
江不宜回過頭，猛地撞入常少祖低垂的眼簾。
他恍然意識到什麽，扭頭看了看雪，又扭回來看向常少祖。
“師尊，這個雪會治病，我能看見您了哎！”
“是嗎，你快多看兩眼。”
江不宜當真再扭回頭去看，半晌才反應過來，高興地小臉兒紅撲撲的：“師尊我沒瞎啊！”
常少祖望著窗外，懶懶應道：“嗯，胳膊沒斷，腿也沒缺。”
“太好了！明天雪停了，師尊與我們一起堆雪人吧！”
“不堆，小孩兒才玩兒。”
“沒關系，大人也能玩兒！”
“……”
常少祖一時竟無言以對，他關上窗戶，轉身把江不宜又塞回被子裏，對上他巴巴望來的大眼睛，道：“明日再說。”
第二天下午，凈方閣門口多了三個雪人，中間的最高，左右兩邊的較矮，左邊脖子上綁著紅色發帶，右邊綁著粉色的。
孝古林封印被毀在宗門上下引起了不小的波動，邵庭給常少祖收拾爛攤子習慣了，聽到“並無弟子傷亡”幾字時，竟吃了一驚，關了江不宜幾天禁閉，緊接著便拋到腦後了。在邵宗主眼中，只要沒死人，其他都不是大事兒。
心頭第一大事了卻，倆小孩兒又都是搶著幫大人幹活的年紀，常少祖近幾日過得舒坦極了，連水都不用自己倒了。
一日他沒用兩人，自己倒了杯水，被江不宜看到後，竟委屈地沖他喊“師尊為什麽不讓我倒水了？”，常少祖眉梢一挑，把剛喝了兩口的水倒掉。江不宜又屁顛屁顛給他倒上水，這才高興起來。
倆小孩兒在一起總免不了闖禍，所幸沒什麽大事兒，日子湊湊活活地往下過，很快便到了新元節。
新元是兔年，靈雲山遠離人間煙火，對節日並不重視。但常少祖慣愛湊熱鬧，讓大玥將整個凈方閣都布置的張燈結彩，喜氣洋洋的，還讓大玥專門找民間手藝人做了一頂小兔頭帽和一雙小兔頭鞋。
江不宜頭一次見到表面毛茸茸的鞋子，穿上後，腳踩在地上，驀地睜大了眼睛：“好軟！”
大玥點了點頭：“合適就好，挺好看的，今晚出門就穿它吧。”
江不宜穿著這雙鞋走路卻別扭極了，沒走幾步，便一屁股摔倒在地。
大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：“怎麽了你，換了雙鞋，路都不會走了？”
被大玥拉起來後，江不宜皺起眉頭，又蹲下，拿衣擺擦了擦鞋：“地上有水，會弄臟。”
大玥：“臟了再洗就是，你難不成還要走一步擦一下？”
江不宜想到什麽，眼睛一亮：“師尊教我清潔術！”
大玥又笑了：“哈哈哈哈！那你是要走一步施一次？”
江不宜不明白他在笑什麽，他覺得這個方法十分可行。
江不宜剛擦完鞋擡起頭，就看到虞渺像撒了歡地小狗似的從樓上跑了下來，頭上戴著淺粉色的小兔頭帽，炫耀似的圍著他轉了一圈。
江不宜眨了眨眼，手指著虞渺的帽子，扭頭對大玥道：“我也想要，有兔耳朵的帽子。”
虞渺拍了一下他的手，扮了個鬼臉：“略略略，不給你！”
常少祖跟在後面出來，正巧聽到兩人對話，眉梢一挑：“鞋子不好？”
江不宜晃了晃沾了雪水的鞋子，苦惱道：“可是帽子不會弄臟。”
常少祖戴上鬥笠，朝虞渺招了招手，向前走去：“快走了，別亂找茬。”
他剛走了沒兩步，忽然聽到“砰”一聲悶響，扭頭一看，江不宜竟又摔倒在地，爬起來後又開始擦鞋。
常少祖無法，又退回去，大手一撈，手臂一托，把他抱了起來。
這下換虞渺撅著小嘴兒羨慕江不宜了。
“師尊抱著我，累不累呀？”
江不宜嘴上關心著，小胳膊卻熟練地環住師尊的脖子。
常少祖道：“你以為自己有多重。”
江不宜摟得更緊了。
常少祖左手抱著一個，右手牽著一個，薄唇翕動，眨眼間來到了一條狹窄昏暗的小巷。三人一落地，還未出巷子，便聽到街上鑼鼓喧天，小販吆喝聲不斷。
虞渺雙眸一亮，使勁兒拉著常少祖往外走。
天色漸暗，街上掛了兩排長龍似的紅燈籠，將街道照得亮堂堂的，行人摩肩接踵。不遠處架起的高臺還有人在表演噴火，叫好聲一陣大過一陣。路兩旁，各式各稀奇玩意兒，讓江不宜看花了眼。
虞渺看到好玩兒的就往乾坤袋裏塞，常少祖也不說什麽，只管在後面付錢。
虞渺前腳還在吹著小風車玩兒，後腳看到一處好吃的，又跑過去，剛吃了一口，眼前一亮：“這個好好吃，小師姐，你嘗一嘗！”
碗裏的小糯米球白嫩嫩的，點綴著紅色的枸杞。
江不宜卻悄悄皺起了眉頭，一口咬下去，軟軟糯糯的，又甜又香：“好吃……”
虞渺：“是吧，師尊也嘗一口！”
江不宜連忙搖頭：“不行不行！師尊不能吃！”
常少祖瞥向他：“為何？”
江不宜神情古怪，半晌才將臉埋進師尊肩膀，別扭道：“……這個爺爺做的，比我做的，好吃。”
“師尊吃了他的，就不喜歡吃我的了……”
他聲音極小，也不知常少祖聽沒聽見，只聽常少祖對虞渺說：“買一份回去，給大玥嘗嘗吧。”
又往前走了沒幾步，這次竟換成常少祖停了下來，倆小孩兒都好奇地望向面前的攤位，上面寫著大大的“怪味粥”三字，桌上擺放著三十多種配料。
小販搓著手，熱情道：“公子來試試？二十文，配料調料隨便選。”
常少祖看了一圈，緩緩開口：“花椒，蜂蜜，鯽魚尾，珍珠粉，生姜，羊奶，苦瓜，嗯……再加些薄荷吧。”
小販笑著調侃了幾句“還沒見過公子這般怪的”，很快便將粥做好了，常少祖又讓他分成兩份，一份給了江不宜，一份遞給虞渺。
待兩人喝完，常少祖問：“味道如何？”
江不宜：“提神醒腦……”
虞渺：“難以下咽……”
常少祖眉眼微彎：“看來味道還不錯，給大玥也帶一份吧。”
江不宜：“……”
虞渺：“……”
時間不知不覺過去，街上人卻不見少，長橋上站著密密麻麻的人，男女老少皆有，他們各個手中拿有一個方形的紙盒子，裏面點著燈，正在上面寫寫畫畫著什麽。
寫完後，手一松，紙盒子就飄到了天上，越飛越高，越飛越高。
江不宜好奇地指著問，虞渺興奮地解釋道：“這是祈天燈！它能飛到天上，只要在上面寫上願望，神仙看了就會幫你實現！”
江不宜眼中亮起了渴望的光芒。
常少祖讓倆小孩兒在原地等著，很快拿回來三只祈天燈和三只筆。
江不宜很快寫完了，扭頭看常少祖寫了好多行：“師尊寫的什麽？”
常少祖神色淡然如水：“不過是些糊弄小孩兒的玩意兒，隨便寫寫，不必當真。”
他停了筆，習慣性屈指彈了一下紙面，只聽刺啦一聲響，薄薄的紙面破了個洞。
“……我再去拿一個。”
常少祖扔了破洞的祈天燈，轉頭離開。
倆小孩兒好奇地湊過頭，扒開了折成一團的紙燈，只見上面遒勁有力的大字寫道：“諸神在上，願諸神庇佑，新的一年，鄙人能夠不勞而獲，坐享其成，無功受祿，一步登天——常少祖。”
江不宜：“師尊居然用的真名！”
虞渺：“還是敬語……”
倆小孩看完都沈默了，怕被發現，又折起來扔回原處。
江不宜問：“小師妹呢？”
虞渺連忙抱起紙燈轉過身去：“不許看！”
常少祖拿了新的祈天燈很快回來，又重新寫了一遍。
遠山鐘聲敲響，寓示著新的一年到來，成千上萬人在這一刻齊齊放飛手中祈天燈，無數燈火滿載著人間的願景越飛越高，豆大的光亮竟也照亮了漆黑的夜幕。
倆小孩兒正癡癡望著天時，忽然一只白鴿繞過無數祈天燈，飛了過來，繞著虞渺不停轉。虞渺一伸手，鴿子竟停在了她的手指上，被她觸碰也不怕。
虞渺驚奇道：“它這是在做什麽？”
常少祖伸手接過白鴿，看了兩眼，在他腿上解下一張卷起來的紙，看了眼，交給虞渺：“飛鴿傳信，是你從前的朋友嗎？”
虞渺搖了搖頭，緩緩展開信封，雙眸驀地睜大，還未看清寫了什麽，竟先興奮地跳了起來：“神仙看到了！神仙看到了！神仙幫渺渺實現願望了！”
路人無不朝高興的小姑娘看來，常少祖和江不宜也疑惑地望著她。
虞渺激動地上下唇都發著抖，她猛地抱住江不宜，眼中盈了一層淚光：“阿爹阿娘沒有死！他們沒有死！”
她高高舉著信封，滿臉淚水，不知是哭還是笑：“師尊您看！阿爹阿娘沒有死，還給渺渺寫信！”
常少祖遲疑片刻，接過信。
他通讀一遍後，略顯驚詫，而後笑了笑，摸著虞渺的小腦袋：“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“砰——！！”
五顏六色的煙花炸開，街上行人紛紛駐足，仰頭觀望，餘光如炸落的星星灑落大地。
常少祖怕倆小孩兒看不見，左右一邊一個，抱了起來。
煙花不停炸開，江不宜看看師尊，又看看虞渺，忽然覺得一切美好地好似在做夢。
他伏在常少祖耳邊，輕聲問：“師尊，那個壞人能封印多久呢？他還會醒過來嗎？”
“會，一年……或者一百年，誰知道呢。”
“他若再醒來，就再封印一次！我不怕他！”
常少祖笑了笑，忽然看向他：“小畜生，‘不宜’二字不好聽，你可有‘字’？”
江不宜想了想，不確定道：“應該有，以前村裏阿婆，叫我大壯。”
“更不好聽，本尊贈你一字，可好？”
江不宜連連點頭，黑曜石般的眼睛閃閃發亮。
常少祖看向遠方，緩緩開口：“春生夏長，秋收冬藏，萬物輪回終逃不過一個‘了’字。”
“便贈你個‘了’字，如何？”
“江了，江了……”江不宜低低念了幾遍，嘴角咧開，緊緊抱住了常少祖：“我喜歡！”
漫天煙花照亮了江不宜的面龐，他眨了眨眼，想，師尊一定偷看了他的願望，要不然怎麽會知道他的願望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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